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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桥坍塌的背后

1999-05-31 来源:生活时报 知申木/文 我有话说

1999年4月3日,山城春雨纷飞,人潮涌动。

重庆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审判大厅国徽高悬,座无虚席。綦江虹桥案的13名被告人和一个单位的诉讼代表人站在被告席上。

彩虹桥曾作为全县的重点工程、光彩工程上过电视;作为县领导造福一方的政绩见诸报端。然而,它在建成不到3年,却闪电般垮塌了,《法律与生活》揭示了这座桥是如何被腐败拉垮的,请将我们的目光折回到五年前——

贿出的六无工程

1994年7月,綦河两岸柳暗花明,重庆市綦江县委县政府决定在綦河上架设一座连接东西两岸的人行大桥。此桥设计新颖,形如彩虹而被人们誉为“彩虹桥”。时下32岁的城乡建委主任林世元肩上又压上了县重点工程指挥部副指挥长和重点建设办公室(以下简称重点办)主任两副重担。

全县的建筑业务大权集中在林世元手里,他成了受人敬仰的“权老板”。首先靠上他的是重庆市政勘察设计研究院设计三室主任段浩。他几经游说总承包了虹桥工程。

权力——在建筑工程中显现出极大威力:立项——免;可行性论证——免;设计审查——免;招投标——免;连施工单位的资质审查也一概免了……这个“无计划、无报建、无招投标、无开工许可证、无工程监理、无质量验收”的“六无工程”转包给原重庆市桥梁工程总公司停薪留职人员费上利。包上了虹桥工程的费上利一心想获大利,哪甘受制于人,他跳过段浩,与“权老板”林世元直接攀交。

费上利这个在建筑业跑龙套、修堡坎的小业主把眼睛瞄准了重权在手的林世元。

1995年春节即将来临,费上利打听到林世元的住址。一天傍晚,费上利借着夜色,提着“红塔山”和“五粮液”,怀揣1万元现金,轻轻敲开了林世元的家门。没想到林家早已宾客满座。无奈,费上利便把见面礼放在墙角告辞了。“林主任,过年了,拜个年,小意思。”第二天见面,费上利先来一番客套话。

“钱,你拿回去,东西我收了。”林世元一脸的严肃。

林世元话虽这么说,但钱并没有退。1万元啊,已进嘴的肉,怎么能吐出来呢!出手大方的费上利初试“钱力”见效。一来二去,他又与林世元套“校友”,套“酒肉”朋友,直套得林世元整天哈哈笑:“老费呀,看来你是个钱老板咧”。于是乎,权老板林世元与钱老板费上利交上了知心朋友。于是,林世元把虹桥工程建设款直接划到费上利的帐户上。原总承包单位被甩到一边成了空壳。

费上利为了让林世元快拨钱,与他的权钱交易加快了节奏。

1995年7月,林世元要出国考察,费上利立即从工程款中取出现金兑换成1400美元给他送去:“林主任,出国很破费,这点美元带上垫个底。”对费上利的这种翔实的关怀,林世元欣然收下。对这种“交易”,费上利说:钱嘛,林主任拨的,大家找钱大家用。林世元也有一说法:我知道他是想在我这里找事做,找钱用。

同年8月,沾了“洋气”的林世元出国考察归来,开始对自己的故土产生了怀疑:“外国的孩子太聪明了。我们綦江的条件太差,孩子如不早换个环境,肯定成不了才”,“那我们想办法把孩子送到市里去读书,好好培养一下!”林世元的出国最深感受,打动了妻子的心,她也表示赞同。

送孩子到外地读个好学校,要一大把钱,钱从何而来?

嘿!眼前不是有个钱老板费上利吗?林世元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一个夏夜,凉爽的风驱逐着白天的暑热,林世元迈着老爷步来到綦河边的虹桥工地散步,费上利急忙迎上前去。

“老费呀!你知不知道重庆哪些学校好?我想让娃儿上个好学校。”

“好学校多得很,方倩、开明、桦桦等学校都不错。”一阵寒喧,费上利终于明白了林世元的意思:“林主任,我女儿就在重庆桦桦学校读书,干脆就让你女儿在桦桦学校读吧”。费上利当即打道回府,拿2万多元为林的女儿在桦桦学校交纳了赞助费,入学费。林世元隐去自己的真实身份,以费妻侄女的名义办妥了女儿的一切入学手续。

林世元也不是榆木疙瘩,他对费老板的回报就是利用权力,一而再,再而三地加快划拨工程款。不但让林世元快拨款,还要让他多拨款,费上利对林世元大贿特贿,红包接连不断,越来越大。

1996年春节快到了,费上利送上了一份2万元的“薄礼”,林世元不推辞。同年6月林世元的生日,费又送上名牌西装、高档皮鞋、衬衫全套价值数千元的礼物,林世元笑纳了。7月,费的女儿要自费参加到美国夏令营活动,费上利又多长了心眼:“干脆让林的女儿也一起去吧!”费上利慷国家之慨,拿钱给其妻为女儿和“侄女”办理了出国夏令营的一切手续。共花费5万多元。

林世元的女儿两次参加到美国夏令营活动,费上利给他“资助”5万多元。

仅一年多时间,林世元共接受费上利的“资助”11万余元,而林世元在虹桥工程尚未完工的情况下,又发包给费上利綦江城南改造工程;在虹桥尚未进行货载试验的情况下增划工程款118万元;虹桥完工后,费上利又包到了在綦河上修建城北大桥工程:重新建造第三座大桥的工程…费上利在綦河上修建的三座桥就垮了两座,足见这个建筑个体商的“丰功伟绩”。

豆腐渣冒充好材料

谁都知道,一座现代实用,具有观赏性的形象工程——綦江彩虹桥应当是:科学设计图纸+钢材水泥+能工巧匠,铸就成的钢筋铁骨“桥”。

然而,这只是善良人的愿望,过去设想的“新设计、新材料、新技术”的“明星工程”彩虹桥,现实却是由无证人员、劣质技术、劣质材料苟合成的“豆腐渣”工程。

“我设计,我承包!”段浩凭着多年的老关系窜进林世元的办公室密谋了一番,最终以市设计院下属的华庆设计工程公司的名义签订了总承包合同,将彩虹桥修建工程抢到了手。

华庆公司是个乙级设计公司,它一不具备设计虹桥工程的能力;二无施工队伍。段浩为啥要以它的名义去总承包虹桥工程呢?段浩心中打有他的“小九九”:虹桥工程——这几百万元的肥缺,要是由市政勘察设计院去承包,我段浩就沾不到分文;要是自己私下揽到手,再转包给设计、施工的“野班子”,嘿嘿,这一揽一转中间,就能提到15%的现金,吃到一个“大过当”——几十万元!如意算盘敲定,段浩内窜外跳忙个不停。

组织设计“野班子”——他背着市政勘察设计院,私下邀请本单位的郭某,退休总工程师赵某等拿出设计方案。而赵某“私”上加“私”,他又私自跑到重庆某院校去当“袖手观音”,找了几个青年助教挑灯夜战,泡制出“中承式钢管混凝土提篮式人行拱桥”方案(简称虹桥)。

“丑女”出嫁也需粉饰。段浩、赵某又特意给方案乔装打扮一番,盗用重庆市政勘察设计院的图签作遮羞布出图。没想到,一张没盖公章的“白图”,居然被林世元这位城建权威认可。

寻找施工“野队伍”——段浩要稳稳当当“吃过当”,还需要把华庆公司的总承包合同再倒一次。于是,他又以自己私人挂靠在华庆公司牌子下的富华分公司名义,同县建委林世元签订了与第一份内容相同的承包合同,并在綦江设立帐户。这样,虹桥工程的总承包就完全落到段浩的手心里。在此基础上,段浩再来个“私”对“私”的转包。打着灯笼四处寻找施工“野队伍”。赵某趁机“作媒”,向段浩推荐了自己的“老搭档”——重庆对外建设总公司退休工程师,68岁的李孟泽。早已满头白发的李孟泽又兴致勃勃举荐老朋友的儿子——仅有中专文化水平、41岁的费上利。

从未建过桥的费上利,与早已退休的李孟泽组成了“老少班子”,仍不具备建桥的资格。怎么办?为了捞大钱,他们戴着“重庆桥梁工程总公司”的大帽子,以其下属川东南分公司的名义承包了虹桥工程。具体分工:李孟泽担任工程技术总负责人,费上利组织总施工。为掩人耳目,段浩和费上利签订了一份分包合同,并把签订时间提前到同年3月。

段浩一转包,不费吹灰之力就吞到“大过当”。县城建委拨给虹桥工程款125.3万元到富华公司帐上,他一刀宰去勘察设计费、管理费22.5万元后,再把余款划到费上利所在的川东南公司。

就这样,由私人设计的虹桥图纸上了“墙”,私人合伙拼凑的施工队伍进了“场”,无上岗证的人员上了“岗”。虹桥开工了!在人们的欢笑声中,一个个长着“钱脑袋”的劣质生产、推销人员、冒牌技工……涌进了虹桥工地。虹桥工程款成了“唐僧肉”。他们大吃特吃,而工程质量却如魔鬼口中的粉骨头,要多“酥”有多“酥”。

虹桥施工中,真是“黑手”双双,隐患多多。然而,最大的偷工减料捞钱者,莫过于虹桥总技术、总施工负责人费上利,施工捞进腰包几十万元;李孟泽捞到“外块”——钱财10多万元;对于劣质钢材,劣质焊接,劣质安装,劣质灌注……统统开“绿灯”。因此,跃然綦河的“光彩工程”——虹桥,不过是埋进主拱钢管焊接有裂纹、锚头,锚具等严重锈蚀;钢纹线从锚具中滑出,吊杆锚固失效……一大串重大安全事故隐患的“豆腐渣”工程!

坐地和尚不撞钟

虹桥修建,作为綦江县管理建筑工程的权老板们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演了什么戏呢?施工,交付使用的一年零九个月里,人们看到权老板们上演的却是一台“坐地和尚不撞钟”的丑剧:

施工不监督。县里头号工程——虹桥施工已4个月,正进入大量进料,安装的高峰期,很需要现场施工质量监督。可作为县重点工程指挥长,重点工程负责人的副县长贺际慎,却闹“官场”意气,对虹桥放弃领导管理权,不到现场,对施工中的问题严重失察;分管建筑管理的县城建委副主任张基碧也是个不念经的和尚——他明知虹桥工程未办理有关手续,不履行职责致使该工程非法施工不说。当他主持城建委工作后,仍然消极怠工,放弃对虹桥施工的监管职责;更有甚者——身为县城建委主任的林世元,却莫明其妙地将施工现场的甲方唯一代表赵某抽到了其他工地,而协助负责重点工程建设管理的主任助理孙立,得知施工现场无甲方监督员时,既不另派监工,又不向上级反映,当起了“闭嘴和尚”。于是,无监督的虹桥工地,便成了“自由市场”——劣质原料源源不断往里运,不具资质的施工人员往里钻,现场管理一片混乱。

“竣工”不验收。1995年12月,已升任副县长分管着城建委,县重点工程建设、年仅34岁的林世元。“官升”展“风采”。他把包工头费上利找来:“虹桥是县里的光彩工程,要向县‘两代会’献礼,因此,虹桥要在召开‘两代会’之前通行!”林世元大手挥舞着说。

此时,离两会召开仅仅只有2个月了,而虹桥两端引桥尚有20多米没有完工。时间太紧张了,费上利手忙脚乱,苦不堪言。

“不管怎么样,就是搭木板也要让虹桥在县‘两代会’前通行!”“土皇帝”——当时的县长张开科又下了“圣旨”。

1996年2月13日,虹桥两端“栈桥”刚搭成,桥面没修好,灯饰安装没有结束。明知虹桥没有完工的林世元就跑到县城建委下令:“春节快到了,虹桥先通起来,好让外地工作的綦江人回来看看家乡的‘光彩’。现在张基碧、孙立你们几个去找费上利把移交手续办了。”

2月15日,虹桥工地办公室“交接会”正在紧张地进行。在场的张基碧立即与孙立商量:“虹桥今后终归要交市政管理所管理,干脆通知他们来办理接交手续。”孙立表示同意。

市政管理所副所长陈某被张基碧等电招接“旨”:他从张基碧手里接过虹桥交接工作“会议纪要”签了字,盖了章。6月19日——端午节,綦江县举办龙舟经贸会,虹桥上彩旗飞舞,宾朋满座,人群如潮,虹桥成了风光一时的观礼台。

上午11时许,正当綦河中数条龙舟飞腾冲刺,比赛精彩火爆时,突然,发出“咔嚓”断裂的巨响,桥身随之颤动。“桥要垮了!”顿时桥上的人群惊慌失措,四处逃离。其后,县里又在綦河中组织燃放烟花,人们再一次听见桥面发出的断裂声惊慌而逃。第二天,桥东端露出一条6厘米的裂痕,桥两侧的拉杆断裂5根。然而,两声巨响,也没有震醒昏官、庸官。

当天下午5时许,县委在虹桥上召开虹桥能否继续使用的研究会。“桥响是应力调整,有响声才正常,不响才是不正常的,虹桥可以继续使用。”既不懂建筑工程技术,又没有请工程技术人员检查,林世元凭着自己在桥上走走,看看的感觉便轻率地表了态。

“虹桥可以继续使用!”毕业于建筑工程学院、具有高级工程师身份的贺际慎也去虹桥晃了一圈,用手摇了摇一根根吊杆,就作出“权威性”结论。正是林世元和贺际慎这两个权威人士的结论,误导了虹桥的继续违法使用。

1998年8月7日,綦江地区暴雨倾盆,綦河洪峰翻滚。洪水又卷出那个严峻的话题:“立即组织设计施工、质量等有关部门对虹桥进行质量评定验收。”县质监站向县城建委提出书面建议。张基碧收到报告后,仅仅召集孙立等人召开了一个虹桥维护会,会议决定查找出虹桥资料,由孙立负责拿出虹桥维护防腐处理的方案,然后再联系验收。会归会,至于具体落实,就是吹出去的“肥皂泡”——张基碧当听到下属汇报虹桥资料找不到时,他竟回答:“实在找不到也没办法。”对孙立的维护防腐方案也不作督促。虹桥荷载试验和检查验收再次搁浅……

在一个个麻木不仁的坐地和尚的昏睡中,死神悄悄钻进了虹桥。

1999年元月的一天,“轰隆”一声巨响,山谷震动,河水冲天,连接綦江县城东西城区,长140米,宽6米,拱高24米的彩虹桥突然整体垮塌,坠入綦河。20多名武警战士和数十名群众落入水中……

罪恶,特大罪恶。40名无辜的生命被“虹桥”夺去,14人受伤躺进医院,国家蒙受直接经济损失630多万元。

綦河呜咽,綦城悲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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